雙眼與攝影 Takashi Homma 的新紀實


本篇文章是筆者在拜讀黃亞妃在參觀日本攝影師 Takashi Homma 後,在《今藝術》投稿的文章「雙眼與攝影」乙文的讀後心得紀錄。

眼睛是最誠實,卻也最易讓我們受欺騙的器官,誠實是因為它直接將外在世界捕捉予我們,欺騙是因為我們因此喪失了懷疑所見所聞的能力。外在世界的象徵與意義體系如何膨脹、複雜,我們所見的真實就將如何失真。攝影作為真實的複寫,處於前所未有的複雜當中。

攝影屬於一種新興藝術型態,從早期作為繪畫藝術的輔助工具,到現今的多樣化創作,以至於未來不可知的發展,我想其複雜度從來沒有減少過一絲一毫。

視覺的本質/真實的落差

今年1月8日至3月21日,日本「金澤21世紀美術館」(21st Century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, Kanazawa)的 Takashi Homma大型個展「新紀實」(New Documentary)中由拍攝世界高山而製作成的裝置《觀看的自身》(Seeing Itself)表現了其複雜的基礎要素。《觀看的自身》由11件高山的燈箱照片、一件室內的燈箱照片及一件播放高山影片的液晶螢幕所組成,觀眾站在展示間外,透過望遠鏡眺望展示間那端透出的燈箱影像。這種模擬眺望自然山景的方法與距離,可能使我們錯誤地陷入實際拿著望遠鏡觀看實景的感知當中,但當我們視線移至室內橫臥的裸體以及流動影像的那瞬間,我們的認知被打亂了,我們的視覺與現實的緊密被強行拆散,這之間的「我們以為」與「我們所見」的落差逐漸擴大。

這種感覺就像是逢年過節時,你是會選擇去人擠人的現場看著還不一定看得到的煙火,或是選擇待在舒適的家中,看著超大螢幕播放電視公司在絕佳位置拍攝的煙火,你「以為」跟你「實際」能見到的落差。

當然,待在家裡是無法感受到現場的空氣、煙硝味與人與人相互擁擠間的觸感,甚至是看不到煙火時的那種落寞感;但是,也或許,我們以為的所見跟我們實際的所見,其實並沒有過多的差異性,唯一有的只是觀看者自身的感受,而做出選擇的,終究每一個孤獨個體。

Takashi Homma 對攝影的關注在於「當代藝術的攝影」以及「攝影的攝影」(即將攝影本身當成物質、物件後拍攝而成的攝影)。…不帶有決定性瞬間的主觀性、而是客觀的平淡記錄,讓所有山景都「等價」的攝影作品。

無「所在」的攝影朗讀

整體而言,Takashi Homma 對於攝影看的方法、與攝影的距離、對攝影的成見以及對攝影的解讀等觀念性的思考,也就是思考攝影本質的觀念,具有濃厚的興趣。這就是 Takashi Homma 自己口中所提到的「somewhere in-between」(在某處中間),或是評論家椹木野衣(Noi Sawaragi)所說的「他並不是位於(日本)戰後攝影所守護的內部,也不是在屬於安全的外部,而是從一個接近的、周圍的、沒有『所在』的地點開始。」

「沒有所在」的意義很難理解,除了創立新的一派以外,所謂沒有所在不就代表沒有意義嗎?因為沒有所在就不會存在,無法被證明的存在,只好靠更多的語言來解釋,是否已經偏離攝影的原意了?

「沒有『所在』性」充分表現在金澤21世紀美術館《東京與我的女兒》(Tokyo and My Daughter)和《寡婦》(Widows)的展示中。事實上主角根本不是他女兒,不過,多數人讀到題名便理所當然認為這是藝術家的女兒。《寡婦》則是 Takashi Homma 訪問義大利小村莊的寡婦們,拍攝她們的肖像與小城風景,並且翻拍她們過去的照片。兩面牆的作品分別呼應說明了「攝影拍攝的是誰並不重要」以及「攝影是誰拍攝的並不重要」,因為無論如何曖昧、錯誤、疑惑或被誤解,攝影都已存在,攝影作為攝影都已經足夠成立。也就是說,Takashi Homma 抹煞了被高度追捧的「攝影家」光環,以一個開放的角色,重新觀看攝影本身。

到頭來還是會被歸類為新型態的攝影家,其實從頭到尾都具有高度嘲諷性。

長期記錄速食店面貌的《M》則具有相同意義,停留在新彩色攝影或杜塞道夫攝影學派(Dusseldorf School)的攝影家若處理《M》,將會在以紀實或類型學的脈絡替這個系列做出結論,但是 Takashi Homma 卻將作品用絹印表現、或將同一影像格放成不同作品、並且將其框裱在壓克力箱中放置地面—Takashi Homma 同樣在試問當攝影的固有呈現方法被改變時,我們會怎麼去看待這些攝影?然後進一步反思那些堅持攝影家的光環、不願格放作品、不願把影像分裂出複數性影像的「攝影家」傳統,最後詢問,攝影究竟是什麼?紀實究竟又是什麼呢?

攝影是最誠實,卻也可能是最虛假的藝術類別,看似極其自由的當代攝影,卻因為我們自己給予攝影的期許與定義,被我們以「攝影家」光環做了封閉的解讀,這些解讀大多依賴我們普遍接受的感性觀—感性影響的不只是觀念攝影(這裡所說的觀念攝影,並不是用攝影去表達某種觀念的攝影,而是觀念性、邏輯性地思考或檢證攝影本質的攝影)的發展,還影響了延續至今的傳統數位論戰。比起情緒性、感傷性、或是企圖捍衛攝影、延續攝影生命,Takashi Homma以開放的、客觀的、帶點冷酷的雙眼,在攝影的最終狀態中記錄了攝影當下的樣子。Takashi Homma的「新紀實」,是一個讓我們確認自己究竟從哪裡站立、從哪裡觀看著攝影的展覽。

比起 Fine Photo,本文主角偏重的是利用攝影這個媒體來與人對話,討論攝影的本質。只是話說回來,如果是這樣,即便媒體的選擇不是攝影,其實都是可以直接用本文的模式進行套用,相信也會得到相同的結論呢(笑);到頭來,會不會真正否定攝影本質的人,也就是 Takashi Homma 本人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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